在跑完2012舊金山女子半馬以後，我仔細回憶這短短兩個多小時裡經歷過的山嵐與海風、陽光與雨水，路上陌生人親切的加油打氣，和補給入口那沁涼酸甜的加州柑橘。我由衷地想，透過路跑來認識一個城市，使你從一介旅人，往「在地」又更挪近一些些。

舊金山女子半程馬拉松

這個城市跑步風氣之盛，就算滿城斜坡，你還是可以看到型男型女們面無難色地前進。如果說，街拍攝影師到紐約、巴黎，是為了捕捉裝扮最潮的時尚達人，那麼他們到了舊金山，肯定也會為這「以慢跑演繹時尚，街頭就是紅地毯」的新族群而驚喜不已。這是頭一遭，我發現跑步不是甘苦人的專利。

 

透視城市的脈搏

不瞞你說，在開始認真慢跑以前，它總會讓我回想起小學操場上的痛苦經驗，上氣不接下氣伴隨著耳邊尖銳哨子聲，換來幼小心靈徹底被打敗的受挫感；更大一點，慢跑是專業校隊或怪老伯才會從事的運動，專在暗夜校園出沒，繞著操場一圈又一圈，苦行僧似的夜半修行。沒有盡頭的舉步維艱、單調重複的景色、踽踽獨行的孤單，種種原因，慢跑像是一本曲高和寡的詩集，因為缺乏瞭解而始終與我絕緣。

我倒是很早就迷上旅行，開始喜歡到不同城市鑽研不同生存法則，每種帶著異國風味的口音和食物都是心靈的興奮劑，我篤定地認為，計程車會讓你見到一個城市的最美與最惡，靠海的城市總是比靠山快樂，窮困的城市有物質換不來的獨特之美……我用我的眼、耳、鼻、口、心去感受一個城市的脈搏，並且以為那就是全部。我從沒想過，跑步也可以作為一副透視鏡。

 

一腳踏入城市的新次元

2010年冬天，我受邀到上海參加10K路跑的活動，地點在松江大學城。以往我對上海的認知，便是繁忙的商業大城。白日交通熙攘，夜晚紙醉金迷，口袋裡沒幾斤兩，很難在這城市混下去。可是那次路跑不同，幾萬人起了大清早一齊出發，跑過整齊畫一的校區、波光粼粼的湖畔，龐大腳步卻構成一片寧靜，我跑進上海的另一個次元，而這一面，是連路邊那些看傻了眼的當地大爺大娘們也從沒見過的。藉著跑步，我看到晨曦中朝氣蓬勃的上海，當經濟發展到達頂巔後，人們開始上路尋找身心平衡之道。

在那之後，我才發現，就算你已經領教過一個城市的日夜風情，都還不算掌握全貌。不管是出差或個人旅行，每當你到新的地方以前，最好在行囊裡塞雙跑鞋，趁隙隨機出發，吸進周圍的氧氣，流些汗滴作為足跡，親身感受路面的高低起伏，才算蒐集到一個城市最幽微的蛛絲馬跡，像何瑞修找到命案現場的DNA。

巴黎一景

或許也跟跑者總喜歡把極限再往上多推一點有關。上回繞了大安森林公園一圈，這次要繞三圈才能感受光影變化；景觀優美但尿味頻仍的塞納河畔跑過了，下次可以換羅浮宮看看；等當你成為路跑老手，甚至會開始追本溯源，把馬拉松發源地希臘，或當今跑者的的夢幻國度肯亞列入終極清單。跑步會讓最平凡的人，在心裡悄悄變成亞歷山大大帝，一步步完成攻城掠地的野心。每跑完一個城市，便在地圖上插一支驕傲的旗幟。在旅人之外，我還是個跑者。是不是，你揮軍入侵，沒人擋的了你，而且還不必多花一毛錢？

多倫多安大略湖

 

城市的眼光

我生平最大的路跑冒險，不是高門檻的波士頓馬拉松，而是印度孟買。

在已開發國家，跑步是生活風格，是吃飽喝足後，為了剷除贅肉或維持健康身心而興起的休閒活動。在開發中或未開發國家，上街慢跑肯定是吃飽閒閒、頭殼壞去，因為那是勞力階級生活的全部。所以當我異想天開地穿上稍嫌鮮豔刺眼的跑鞋，企圖在Chowpatti Beach的濱海大道跑上一段時，我覺得自己看在印度人眼裡應該像是天大笑話，一個從外太空來的火星人。往壞處想，我成了怪人，往好處想，我成了紅人，這可能是你在台北跑步永遠沒有的尊榮感。

然後好像這還不夠似的，過沒多久，我又在Rajasthan省的首府Japiur小跑了一下。位於沙漠的Jaipur素有「粉紅城市」的美譽，想像一下，在漫天黃沙中跑進一座粉紅色的城門，應該是所有跑者心中夢寐以求的玫瑰色幻境吧。可事實不然，這城市的嘟嘟車司機特別兇狠，一看到傻子一樣的外國人在垃圾滿佈的道路上迂迴前進，立刻像禿鷹一樣紛紛衝上來問要不要高價載我一程，怎樣也擺脫不掉，同時還要不斷閃躲路上突然衝出來的牛隻，好好的路跑當場變成障礙賽。光想起當時自己那樣子就夠傻，畢竟，在這裡，跑步是人力車伕才幹的事呀。

當然，免不了要提起在埃及開羅那一次，失控的城市交通、盛夏沙漠的高溫、解放廣場上的抗議人群，導致我最後無法順利跑太久。可是我忘不了，渾身包緊緊的回教婦女，和我擦間而過時投來好奇的目光，對多數女人來說，那是她們永遠無法理解，而就算企圖理解也不被輕易允許的自由，沒在家相夫教子，而是以健康為由穿著背心在馬路上拋頭露面？曾幾何時，可以隨心所欲穿上想穿的運動服裝，並用自己想要的速度恣意在一個城市中穿梭，其實也正在親身實踐自由的最大值。

開羅探險

不管你是不達50K誓不甘休的超馬達人，或是4、5K淺嘗輒止的隨興跑者，都能在城市路跑找到屬於自己的跑道。套句文青愛用語，路跑讓你得以耙梳一個城市的紋理，得以鑄造出更樂活的生活風格。可是說到底，它是一種不分在地、外地的微旅行，當周遭只剩下自己的寧靜呼吸，透過雙腳紮實踩踏，你用更快的速度去體驗城市的脈搏，直到心跳和它合而為一。

等你終於停步，回過頭，從此看待這個城市的眼光就再也不一樣了。

 

 

資料來源：《SOUL運動誌》12月號2012第8期；神原意念 (SOUL運動誌官方粉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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