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常想:除了單純地跑步和比賽,在這項運動上,我還能多做些什麼呢?
上週南下佛州後,發現週六有一場「跑步的女孩」(Girls on the Run)公益路跑賽---主辦單位在全美各地集訓一批義工教練後,分派他們到當地學校或社區去提供小女孩一套課餘的訓練課程,希望透過跑步幫助她們培養運動習慣,課程結束後則以一場5K路跑賽作為「結業式」。
當下覺得這項活動很有意義的我,立馬報了名。
比賽在「達利美術館」前的海灣公園舉行,距離南方的住家只約1.5英里,我決定騎車前往,省去停車的麻煩。
週六清晨,沿著港灣而騎,一旁的海裡,兩隻嬉戲的海豚吸引了早起散步的居民駐足。十二月初的佛州依然溫熱,早上的濕氣高達96%,濃霧將停泊的船隻與摩天樓頂完全籠罩住,大地一片迷濛。
騎車的另一個好處是可以不受交管的限制,沿著港灣步道和特別規劃的單行車道直行,我很快便抵達會場,並順利地在領號碼布的帳篷旁找到可鎖車的欄杆,方便極了。
放眼所及,現場盡是身著鮮豔色彩上衣的小女生和他們的老師及家人跑伴。近千名完成了10週訓練課程的小學和國中女孩,或身穿蓬蓬裙、超人披風或聖誕馴鹿裝扮,盡情地發揮個人的創意與特色。
為了帶動氣氛、鼓勵小參賽者,主辦單位還號召了一群活力十足的高中女孩當拉拉隊,以及一些身穿紫色披風的(閃亮隊伍)「Sparklers」成年女子,有的負責陪同沒有伴的孩子、作為她們的「跑伴」(runny buddy),有的則在起終點和沿途為孩子們加油歡呼。
「Girls on the Run」成立於1996年。這個遍及全美主要城市的慈善組織有感於女孩進入青春期後,身材與體能產生急遽變化,如果缺乏健康的運動、飲食觀念和習慣,這個年紀的女孩們(尤其在美國)不但開始發胖,相較於同齡男孩,體能也會弱很多。
因此,這個組織希望透過每期十週(一週兩次,一次75-90分鐘,收費極為便宜,低收入家庭可獲得補助)的課後跑步課程,引導女孩們建立運動習慣與生活能力(比如如何解決與同儕的問題、認識和表達自己的情緒等等),希望能藉此幫助小女孩們建立身心健康的觀念,以及同伴之間互助的連繫感。訓練結束後,則以一場路跑賽作為總結,讓女孩們有一份確實的成就感、激發更多的自信心。
由於這是一場親和、不計時的活動,大家都輕鬆地跑。開跑後,我很快便發現,埋頭跑的自己,竟是帶頭的幾名跑者之一,在我前方,除了兩名年輕的男跑者,只有一個小學模樣的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拔腿力奔。
過了約一英里,在街底折回時,我趕上了黃上衣背上寫著名字「安娜」、綁著兩束長辮子的小女孩。
「我可以和妳一起跑一段嗎?」我問她。飛奔的她,把同學遠遠地拋在後頭,一個人跑著。
「OK,」安娜說。
迎面而來,一波波的參賽者一ㄧ伸出手掌與安娜擊掌,認識她的同學們則高喊她的名字「Go, Anna!!」。除此,不知是跑得太用力了,還是因為我是陌生人,安娜安靜地跑著。
「你隨時要超前就超前歐,」我對她說。
「OK,」她說。
可惜不久,安娜就停下腳步,改用走的。
「你繼續跑,」她對我說。
「好,等妳感覺好一點,你再繼續,好嗎?」我說。
「Ok,」安娜說。
我放慢速度,試著等她,但安娜依然用走的,我心想:「這孩子一定一開始衝太快了,後繼乏力。」
大小賽者陸陸續續地超過我們。我頻頻後顧、等了一會兒後,決定繼續向前跑,來到離終點約半英里,在另一個管制點前二度折回時時,我終於再度看到安娜,還來不及開口鼓舞她,安娜已對著我喊:「You got this!(你可以的!)」我心底不由興起一股讚賞:「多麼正面的孩子啊。」
「You got this too,終點見!」我對她大喊,然後轉向終點線前的大道,在兩旁熱情群眾的鼓掌聲中,跨過終線。
領過獎牌後,在我前頭完賽的年輕黑人男子轉過身來,和我輕碰拳頭,互道恭喜。
不久,我看到安娜也朝著終點跑來了。這時,我想起每次和兒子參賽的經驗,便奔向安娜,在終點前約50公尺處,陪著她一起衝過終點。
幫她拿了一瓶水,互相擊掌,我恭喜安娜奮戰、不放棄的精神。
「謝謝妳。」女孩說,一張漲紅的臉。
陸續地,所有孩子或是在手持相機的爸爸的錄影下,或是在教練和老師的帶領下,一群群向終點衝刺而來。賽前,主辦單位就要求觀眾和參賽者盡量待到比賽的最後,「不管速度如何,不讓任何女孩落單,讓即使是最後一個抵達終點的孩子,都有人為她歡呼。」
熱鬧吱喳的終點線外,到處是竭力完賽、難掩自豪的孩子,以及肯定讚賞他們的成人。
跟安娜道別時,我不免心想:真希望小時候有這種這麼好玩的活動;也慶幸現在還有機會與孩子們一起飆汗飛奔,獲得滿滿的樂趣。
We believe that every girl can embrace who she is,
can define who she wants to be,
can rise to any challenge,
can change the world.
我們相信每個女孩都能欣然接受自己,
能夠明確地知道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能夠應對任何挑戰,
能夠改變這個世界。
女孩的力量!!
感恩節清晨,偕從大學回家過節的兒子一起參加鎮上第36屆感恩節路跑賽。
天氣很好:3度C左右,陽光藍天。男女老少、狗與嬰兒推車,跑的、走的,聖誕裝、睡衣褲通通來著不拒,六千多人一起歡聚街上。
比賽分5k和5英里,我們參加的5K沿著主街朝鎮中心跑,第一英里是鎮上最陡的一座長坡,終點也在坡上。因為高坡和冰冷的天氣,對於這場火雞節路跑賽,我們抱著共襄盛舉、眾人一起開心地跑一跑,並為稍晚的大餐先消耗點熱量⋯;另外,我也私心希望,藉此和海奕建立另一項新的傳統:日後當他返家過節時,我們可以和鎮民一起,以這個路跑賽揭開年底節日的序幕、感恩又過了平安健康的一年。
沿途,到處是裹著衣帽的居民搖著鈴鐺或高喊加油、感恩節快樂!「再加油一點、快到了,你很棒!」年輕的父母們則不斷地鼓勵著身旁不願繼續跑的孩子。
跑上最後一段上坡後,我以女子分齡第32名(共380人)完賽,能維持一定的速度讓人對嚴寒冬季裡的路跑訓練更多了一些信心。
跨過終點後,除了一般的香蕉與能量條等補充品,每名參賽者並獲贈本地百年烘培店烤的新鮮蘋果派一盒。
神輕氣爽地回到家,開始烹煮感恩節的餐點,這下甜點也有了,就準備飽餐一頓:)
上週末的“St. Pete Run Fest”是佛州聖彼得市一年一度的路跑嘉年華,從週五的XP、商品餐飲攤位展和音樂演出、週六的10k、5k、兒童與寵物狗競跑,到週日的半馬賽和賽後派對,整整三天,把這個臨Tampa Bay(坦派灣)的城市炒得熱鬧非凡。
正處休賽期、在港灣度假的我趁機報名當義工,被分配到週六早上在終點線幫忙一職。
在主辦單位數月精心籌備與宣傳之下,這場強調健康與歡樂的賽事吸引了上萬名本地和各方菁英。除了沒有全程馬拉松之外,比賽項目從寵物狗、一歲兒競跑到正式的半馬賽,應有盡有。賽者可以單選一項,也可以三合一(比如10K+5K+半馬),或二合一(比如5K+半馬),隨君搭配,自我挑戰。
賽事於美麗的海灣、富盛名的「達利美術館」前公園舉行。清晨六點,當我抵達時,天色仍黑,草地上數排的攤位與帳篷林立,清晨四點多即到場的工作人員們已開始忙碌地進行各種準備工作。
報到後,我隨兩位義工達人走向終點區:德裔的安年約七旬,除了路跑賽,每週還固定在一旁的達利美術館當導覽義工。另一位、六十多歲的法裔女士貝雅特里奇也是,退休之後忙碌於各種助人的活動裡。兩位女士都健談、樂觀,時間還早,喜歡自拍的貝雅特里奇捉狹、拉著我和安在空靜的終點拱牌前合照。
閒聊中,我知道其他義工有好幾位報名了隔天的半馬賽,今天先來幫忙。一位女警官平均一個月跑兩場半馬,最大的煩惱是輪班時間不定,難以規劃練跑與賽事。一個愛跑步的高中男孩犧牲了假日,接下來的四個多小時,帶著耳機的他和我一起搬水或贈物,合作無間,勤快而熱忱。
包括我在內的十幾名義工到齊、在終點前聚集後,負責這個據點的小組長跟我們解釋職務和注意事項:發贈獎牌、易開罐裝水和水杯贈品之外,由於天氣非常熱,她囑咐大家,特別注意需要醫療協助的完賽者。
收到指令後,我們著手開箱數百箱易開罐裝的水、撕開袋裝的碎冰塊,然後,把兩者層層交替鋪疊,裝滿了近十個大水桶。
天色漸亮,很快地,太陽從海上升起,普照大地。
七點整,10K比賽首先登場,跑者沿著美術館、市區和海岸而跑。我們也就緒,最前面的幾位義工把獎牌垂掛在手臂上準備,一對年輕夫妻到終點線兩旁就位,負責拉衝刺線。不久,“holy cow!”(天啊!)終點線旁的活動主持人大喊一聲,只見前方,警車的導航下,第一名的跑者已朝著大家飛奔而來,我一看終點線旁的計時器:距起跑還不到半個小時呢。四周歡聲喝采中,這位一馬當先的年輕跑者撞斷衝線帶,以29分46秒的神速奪下冠軍。後來才知道原來他是加拿大越野賽的國家冠軍。隨之抵達終點的也是一位加拿大菁英,他以31分51秒完賽。
(冠(左)、亞(右)軍同是加拿大來的跑將)
兩位跑將之後,不久,第三名跑者也接近了,出乎大家意外地,是一個腳步飛快的小男孩,一片歡呼聲中,他以37分19秒的傲人成績跨過終點線,當主持人高喊:「第三名是十四歲的R.J…」時,男孩上前糾正他:「我十歲。」然後臉不紅氣不喘地應大家的要求拍照。
這時,冠、亞軍走近,與小男孩擊拳、恭喜他。我不禁想起,兒子小時候贏賽,和成人優勝者同台時,他們總如視同仁般地跟他high five、道賀,給小男孩留下了許多良好的參賽經驗。
完賽者逐漸多,終點線後佈滿了人潮,我們開始忙碌地提供水和贈品。氣溫不斷地升高,10K一接近尾聲,我們趕緊地把水桶補足冰塊以確保補水是冰冷的。
10K之後,兩千多名5K賽者也很快來到終點線,獲得冠軍的是一位數度進入美奧運選拔賽的跑將,成績:15分25秒。這或許是一場歡樂無比的路跑嘉年華,但顯然地,完全不失比賽的正式與競爭性,參賽者的水準絕佳。
接著上場是各種逗趣的吉祥物造型人物,在酷熱的太陽下善盡帶動氣氛之責,暖場之後,幼兒組100公尺比賽熱鬧登場了。或由父母牽著手,或在造型吉祥人物的誘引下,這群一歲小兒們,有的跑到一半就不跑了,有的跑完後又掉頭回去牽吉祥物的手,再度跨過終點,現場完全一片即興演出,可愛爆表。
兒童組之後,被主人牽領或拉著主人狂奔向終點的寵物狗競(走)跑,為週六的賽程劃下圓滿的句點。
一個上午,我們一刻不休地協助大、小與動物跑者們做補給,為他(牠)們喝采。一場路跑活動需要許多人力的投注才能順利舉辦,不只是終點線,舉凡賽前、賽後或賽道沿途,各種補給、交通管制與最後的清理協助⋯,義工們無所不在。收工離開時,我不覺地想起那句老話,義務幫忙的人:「通常並非比較有閒,只是比較有心。」
(犧牲假日的男孩們,當完義工後不忘開心地玩一下。)
在終點幫忙也給了我不同的參賽體驗,親眼目睹菁英們衝刺而來的英姿與奮戰精神,為他們叫好之外,我更喜歡的是,終點線外,這些速度傲人的跑者自然地逗留場邊,不論是應大家要求合照,或輕鬆閒聊,毫無架子;熱愛跑步的人總是特別親和。
不用猜也知道,第二天我又一大早就起床,在海岸的賽道旁為跑過的半馬賽者加油。遠遠望去,整條沿海大道全是跑者,或成群緊跟著領跑員,或互相加油:「還有四英里,我們可以的!」(最終半馬冠軍:女性:1:23:10,男性:1:08:17)。
太陽逐漸高昇,不遠處的海灣船影點點,一天才開始,整個海灣已被跑者的腳步與加油聲點綴得活力滿滿。兩天觀賽下來,我的腳已發癢,等不及跨步而出,開始練跑了。
文/圖:盧秋瑩(《跑出最好的自己:一個中年女子以跑步學習愛與堅持的歷程》作者。本文節錄自作者預定於明年春天在台出版的新書《十年,一場全馬夢》。)
每年十月底於美國首都華盛頓特區舉辦的「海軍陸戰隊馬拉松」(Marine Corps Marathon,簡稱MCM)是世界第九大、美前五大馬拉松,以海軍主辦完備有序、賽道經過阿靈頓公墓、林肯紀念堂與國會大廈等名勝,以及民眾熱情支持等特色,每年吸引本土及全球數萬名賽者,這也是唯一不設任何獎金的大型比賽,故有「人民的馬拉松」之稱。
今年的賽事於10月29日(週日)舉辦。規模最大、賽道最挑戰之外,MCM也將是我跑最遠參賽的一場馬拉松。為了縮短行程和避開博覽會(據說頗豐盛)的人潮,報名時我加選了郵寄選項,賽前就收到主辦單位寄來的號碼布、綠色長袖跑衣和寄物袋。
比賽前一天下午,在先生的陪同下,我從居住的波士頓飛往華盛頓。住宿上,事先參考過主辦單位網站上的建議,我們下榻於雷根機場附近、離起跑點五角大廈市不遠的「水晶城」(Christal City)。當晚,旅館提供了自助餐式的義大利麵晚餐,供跑者們做澱粉填充(Carb-loading)。晚餐後雖早早就寢,但一如許多賽前,我輾轉反側幾乎無眠。四點整,手機準時響起海軍陸戰隊的“Morning Call“:「Rise and Shine runners! It’s race day.」(起床了跑者們!今天是比賽日。)
走出旅館時,遇到兩位中年的女跑者,一邊聊著各自的跑馬經驗,一邊走向幾條街外海軍陸戰隊的巴士接駁處。到達時,幾部大巴士已亮著車燈待命。上車後,巴士很快地朝阿靈頓國家公墓旁的「Runners Village」(跑者村)駛去。下車時,五點多的清晨,四周一片暗矇,唯有遠方、河對岸的華盛頓紀念碑明亮地矗立著。
跑者村前的安檢處,負責的年輕海軍陸戰隊快速而有效率。跑者村看似一個巨大的停車場,兩旁設立了上百個流動廁所。時間還早,大家就地而坐,或伸展或放鬆。
六點半左右,我走向前方一排UPS棕色卡車,依照號碼找到卡車寄了物後,隨著人潮走向不遠處的起跑點,循著標示著完賽速度的大柱子找到起跑的位置。這時我也注意到,從一下接駁巴士、跑者村內到起跑點旁,處處可見流動廁所,排隊隊伍也不算長,非常方便。
很快地,開幕儀式開始了。根據主辦者的宣布,這場比賽參賽者近三萬人,分別來自美國各州及全球近60個國家。參賽者中有不少現役和退伍軍人,有些人扛著美國國旗,有些人背上貼著已逝的軍人家屬照片,為了紀念他們而跑。
七點十五分,50K超馬跑者提前上路,七點五十五分全馬開跑前,兩架海軍陸戰隊的直升機從遠方飛來,凌空而過人潮遍佈的起跑區時,現場歡聲雷動,正式揭開了比賽的序幕。
從五角大廈和阿靈頓國家公墓之間的起跑點出發後,我們朝阿靈頓市區而去。事先研讀過賽道,我知道一至三英里(約最前面5K)爬坡起伏不斷,這時得按耐住剛起跑腿力清新和腎上腺素高漲的興奮,放慢速度。
沿途,街道兩旁、商店、餐廳和旅館前,樂團表演鼓舞,民眾聚集,搖著鐘鈴、鼓掌、歡呼,為跑者加油。
四英里(約6.44公里)處,我們跨過波托馬克河(Potomac River),陰霾的天空下,河畔上喬治城大學的教堂高塔遠遠可見。過河後,我們朝喬治城(Georgetown)跑去,約八英里後折回,河畔,樹葉正轉成橘黃紅,落葉滿地,秋色宜人。
這無疑是我見過民眾參與度最高的一場馬拉松,沿途不論是橋上或馬路旁,有的舉著超大的頭照牌子以吸引跑者親友的注意,有的攤開寫這各式鼓勵的紙牌,上面的字句別出心裁,比如:
You run better than government(你比政府更會跑/營運)
Sweat is sexy(汗水是性感的)
Run now wine later(現在跑,之後再來喝酒/抱怨)(wine與whine同音,後者的意思是抱怨)
有些小孩手持畫著心型或南瓜的圖案,上面寫著:「拍這裡可以獲得超能力」。
會心一笑的同時,也讓人不得不佩服這些加油民眾的創意。
由於整場賽場規劃緊密且沿途都是景點,觀賽親友可以事先參考賽道,搭乘地鐵到不同的據點為跑者加油。一旦發現路旁的親友,賽者們便揮著手、尖叫、脫隊跑過去,互相親吻或擁抱後,參賽的人繼續往前跑。
天氣很悶熱,雨要下但始終不不出來。起跑時DC的溫度比平常此時的均溫高了約8度C,且顯然持續上升中。雖然速度一直保持在計畫之內,但我可以感覺到雙腿比平常更僵滯難開。
一路上,大家盡量不錯過任何補給站,除了水和運動飲料,沿途還供有蘋果泥、軟糖和能量膠等能快速補充體力的食品,但由於參賽人數眾多,跑者擁擠地停在補給站前,為了快速服務需要續杯的跑者,年輕的海軍陸戰隊員們手提著一加侖裝的礦泉水,不斷地為大家加水,淌水與空紙杯灑滿地。
從喬治城區折回河畔,第12英里(約19.31公里)時我們進入賽道兩旁豎著一整排為國捐軀的美軍人照片的「藍色英里」( Blue Mile),頓時之間,跑者們完全靜默了。一邊跑,我一邊略讀過官兵們的姓名與年紀,其中有不少19、 20歲的青春臉龐。一位年輕的女軍人懷抱著一個瘦小的嬰兒,她逝世時只有23歲。有的軍人看起來很嚴肅,有的笑容燦爛,有的則是被妻兒子女圍繞的全家福。濕著眼眶憾動地跑過時,很難不想到人類的愚蠢、戰爭的無情,這些軍人得以被紀念,然而世上另有多少無辜犧牲的性命,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沒有人記憶他們。
(本圖取自“wear blue : run to remember”網站)
(本圖取自“wear blue : run to remember”網站)
起跑以來,我一路尋找著先生的蹤影,16英里(約25.75公里)處,幾乎快放棄時,他突然從路旁觀賽人群中跳出,輕拍我的肩說:「我去安全島的另一邊等,你掉頭回來時我會再看到你!」
從林肯紀念堂前折返後,我密切地搜尋著那個最熟悉的臉孔,終於,在夾處著兩名穿萬聖節裝飾的觀賽人群中看到他。高舉起雙手,我向他跑去,兩人快速地擊掌,瞬間打了一劑強心劑。
然而不久,我開始看到越來越多的跑者停在路旁拉筋,或改用走的。標著十字號的小救護車陸續地出現,天空中,一輛救護直升機嗡嗡急飛而過,我心裡不免擔心了起來。
除了要求至少維持14分/英里(約8分42秒/公里)的均速,這場比賽還設有三個閘門:17英里、20和22英里(約27.36、32.19和35.41公里)附近,其中尤以20英里的水泥橋前,賽者必須「戰勝大橋」(beat the bridge)最教一般速度的跑者緊張。
從國會大廈前折回,過了19英里(約30.58公里),我比關門時間早了一個多小時抵達橋前,心想應該很安全了,誰知,高興得太早,眼前這座水泥爬坡長橋,日照無遮、無觀眾也無補給,對跑者的體力和意志皆是挑戰。唯一的供水處是一排自助水桶,沒有背水袋的人只能用手掌勺接一點水喝,然後潑水在脖子和臉上幫助身體降溫。眼見橋上越來越多的人改用走的,我驚覺自己也嚴重地掉速著。
彷彿過了一輩子,越過橋,掙扎地踏進22英里(約35.41公里)的「玻璃城」區,這時,街道兩旁熱切加油的民眾再也無法激勵我,疲累不堪之外,我的右小腿突然抽筋。暫停、按摩和拉筋之後,我試著繼續,但腳一踏地即僵痛得難以站立,只好拐步向前。其他賽者一一或跑或走地經過身旁,其中一位中年女跑者經過身邊時對我說:「You got this!(你可以的)」我重新提步,誰知,同一個部位再度抽起筋,甚至連右腳趾也全僵鎖了起來。心裡的無助與挫敗感無法言喻,跑齡10多年、數十場大小比賽以來,素來自律且自豪從不停也不走的我,沒想到竟在這一場崩潰至此。
躁動的肌肉神經稍微安定後,我繼續提步,此時,達標的希望已破碎滿地,大勢已去後,人反倒放鬆了,確定身體其他部位包括心肺與呼吸無礙後,我以極慢速但再也不停地前進,終於來到26英里(約41.84公里),心裡也開始準備迎接,賽前多次讀到、最後約200公尺的陡坡。當身心疲累到極點、雙腿已如麵條時,這坡確實是殘忍的,但老實說,你已經不會太去在意,因為終點已在望。揮臂、死撐,我讓觀眾席上擠滿的民眾的加油聲,帶著我跨越終線。
終點外,年輕的男女海軍陸戰隊士兵為完賽者掛上獎牌,並來者不拒、敞開笑容地與大家一一合照。一旁一位老跑者說,海軍陸戰隊這獎牌每年設計皆不同,今年,傳統鷹(代表捍衛)、地球和錨(海軍陸戰隊)裝飾的獎牌一打開,裡面藏著一條刻著賽事名稱的軍牌項鍊,極為別緻。
領了水、香蕉和補給盒後,我隨人群走向出口,進入由數條街規劃而成的廣大慶祝區。街道上各式補給與贊助攤位林立,海軍陸戰隊的樂團在舞台上熱情演出,氣氛熱烈。跑者、親友、民眾擠滿整區。互相恭喜之外,有的跑者攤坐在人行道旁,有的跟軍人索取了冰塊開始冰敷,救護的小卡車不時穿越人群。
回旅館的接駁車上,想到數月的密集訓練和準備,結果卻如此慘烈,濃重的失望與失落感再度襲上。這時,剛跟他講完電話的兒子傳來了簡訊:「媽媽,我忘了跟你說,我很以妳為傲。」一讀,淚水就再也不聽話地淌流而下了。
很快地,我收到了官方的簡訊,因為氣候的因素,顧及賽者們的健康與安全,主辦單位提早關閉了第一和第三閘門,未能即時趕上的賽者都被引導到通往終點的捷徑,整場比賽極罕見地提前結束。
消息一傳出,社媒留言裡各種聲音如洪浪捲襲。有人尖酸地說他跑過更熱的天氣,也沒碰過提前關賽;有些則抱怨,他們辛苦訓練了數月、也已跑了數小時,應該被給予自我決定要不要跑完的權利,即使最終也獲得獎牌,但「我是來跑26.2英里(42.2公里)的!」然而,絕大多數的參賽者反應,天氣實在太熱,眼看沿途救護帳篷人滿為患,異常多數的人中暑虛脫、不支倒下,「跑馬原本就有風險,而人命最重要,海軍陸戰隊做了極正確的決定。」
其他賽事結果陸續地傳來:50K冠軍以2小時55分57秒刷新MCM50K的紀錄;而其他跑友們也傳來這場以比平常慢20甚至45分鐘完賽的消息。旅館吧台,一位三十幾歲、高瘦的海軍陸戰隊軍官,因為膝蓋出狀況而非常失望地完賽,「艱困的賽程(It was rough.)」他搖頭,但旋即自我許諾:「這場比賽對我非常重要,我明年必定再來!」
對整體賽事有了更完整的了解後,我調整看待自己的表現,逐漸釋懷。
多年下來,每一場比賽都讓人學到些什麼,不管是更接近自己以為的極限、面對困境時找出那一絲堅持下去的勇氣,或者記取日後可以改進之處,都是無比珍貴的收穫。當情況超過能力所能掌控時,確定盡心盡力之後,不要忘了拍拍自己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了。」
不論如何,這場全馬賽將永遠在我的記憶裡佔有一個特別的位置,最深刻的當屬:目睹海軍陸戰隊動員2000多人,慎密籌辦這場年度最盛大的民眾活動,從補給、醫療、沿途列隊與你擊掌加油,展現出效率有序的行動力與親和力;作為一名跑者,沒有什麼比得上,當你很掙扎時,一張熱忱的面孔探過來跟你說:「不要放棄,你可以的,一次一里路,只要專注在那一里,」更教人感心了。
此外,當你跟著數萬人一起踏上漫長的42公里時,各自追尋的目標或許不同,但你感到一份暫時如戰友的關係。沿途上,我看到每當有人有需要,一定會有人不加思索地停下來慰問或攙扶她,一定會有人,如35公里處經過我身邊的的那個女人,溫柔而堅定地給你一句鼓勵。這份互助無私的精神總是讓我對能身為跑步世界的一員,深感榮幸。
賽後隔天,清晨散步回旅館時,一位身材渾厚、身穿著昨天因太熱而派不上用場的軍綠跑衣、頸上掛著獎牌項鍊的婦女正好走出旅館,兩人自然地聊起賽事,她說,跑這一場全馬是她最大的心願之一,這次正好用來慶祝六十歲生日,她繼續:「昨晚,我的腿痛得要命,我跟一起參賽的兒子說,我永遠不要再做這種事(Never Again!);誰知今早一起床,我不知不覺地又上網開始查看報名的訊息⋯,」
我猛點頭說我也是、我也是,兩人相視,大笑了起來。
全程馬拉松就是這麼地磨身、磨心又迷人啊。
PS. 明(2024)年的「海軍陸戰隊馬拉松」已開放報名,有興趣的跑友可上官網查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