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本回來近一個月，到昨天才把照片洗出來，照片整理好了，回憶也才梳理得開。近日在等電梯時遇到進大學以來看著我長大的師長，兩人在電梯口前默默無語，沒想到她突然問道：「我看到你要去北京喔！什麼時候出發？」

我說：「也許九月吧，但考上教甄就不去了。」

她接著問：「那你是希望考上呢？還是別考上？」

真是犀利，我照實回答：「坦白說我希望別考上。我更希望先考代理，趁年輕存一筆錢，然後果斷辭職出去流浪一番再回來。不過考上正式也不錯啦。」

「你真是矛盾。」我想她說得沒錯，但我試圖讓這個結論不要歸因到我個人的問題，「人本來就很矛盾啊，老師。」跟老師道別後，我反覆思考著，我好像真的頗矛盾，甚至因矛盾而常常優柔寡斷。

仔細想想，馬拉松變裝之於我，何嘗不是一種矛盾之下的產物？

不論是國內馬或國外馬，變裝跑者總是能得到更多的歡呼、關注、加油，甚至是賽後，但其他人還埋首在相片海中打撈自己的照片時，你卻能輕鬆找到自己的大量照片，你甚至還能在他人的遊記中插上一腳，諸如「前天有兩隻老虎/美國隊長/魯夫」云云。

但是除了變裝之外，熱情主動的跑者也能透過自嗨的方式，得到上述的福利，例如看到一排加油的群眾時，大聲吆喝並伸出手來與觀眾擊掌，或是在鏡頭面前擺出各式引人目光的動作。我渴望在賽場中得到關注，卻自認個性孤僻，變裝似乎就是兩相夾擊之下的矛盾產物了。

再說回宛如馬拉松嘉年華般的東京馬，變裝跑者的密度恐怕無其他賽事能出其右，所以賽前我就一直在思考，這次該扮成什麼？我曾在富邦馬扮成盧梭（事逢盧梭300歲冥誕）、在太魯閣馬扮成「兩隻老虎」、在萬金石扮成老夫子，所以變裝之於我並不陌生，但海外變裝，還要考慮服裝道具是否易於攜帶？或是否想融入台灣特色？本來想弄一套賽德克巴萊的服裝，但這套衣服穿去日本，似乎又太敏感了些，之後陸續考慮了馬褂、清朝士兵服（胸前有一個大大的「卒」字）等等，都覺得不甚滿意，終於，什麼都沒準備就出發去日本了，但東京的秋葉原本身就是cosplay的大本營，變裝道具想必不難取得，事後證明也果真如此。

秋葉原的「唐吉訶德」有幾層樓專門賣cosplay道具，從基本款的動物服裝、學生制服、女僕裝，到各種有趣的頭套都有。衡量價錢和跑步的便利性後，我入手了螃蟹頭套，來當啦啦隊兼私補站的Danni則是後來在池袋的神奇寶貝中心買了皮卡丘頭飾。

時間快速拉到東京馬的當天早上，原先在前往新宿站的電車上，還擔心是否會找不到路，但這種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出站後沿路都有志工指示方向，只是比賽會場離車站頗遠，剛開始附近的人都氣定神閒地走著，後來，也許是「到底還有多遠？」「快來不及寄物了！」等等的念頭開始蔓延，陸續有人以小跑步前進，我們也擔心趕不上，遂跑了起來，這時明顯感受到腳背疼痛，每一步都痛！但都已經快到會場了，焉有退賽的道理？只能硬著頭皮上了。雖說如此，東京馬的關門時間寬裕，倒也不擔心無法完賽。

　　終於到了入口，跟Danni道別，迅速通過安檢，寄物完畢，在路邊著裝，戴上我的螃蟹頭套，前往我所在的J區。好巧不巧，J區也有另一隻螃蟹，但我的是公版，他的似乎是拿材料組合加工而來的。

　　在馬拉松的賽場上，多數的跑者都是第一次相遇，跑者和加油的群眾亦然，而變裝正是迅速拉近距離的方式。起跑不久，路邊有兩位男大生（目測）就對著我喊：「卡尼卡尼～～！」我不懂日文，但在賽前已經學會了螃蟹的日文就是「卡尼」，於是對著他揮揮手，他們看到我回應了，顯得非常興奮，其中一位隨手戳起一粒手中拿著的章魚燒（早餐買得到章魚燒嗎？！）示意要給我吃，這時我已超過他們了，但完全沒猶豫（也沒時間猶豫）就跑回去，這似乎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對他們來說，「東京馬的螃蟹跑者吃了我的章魚燒」可能是很有趣的回憶，但對我來說，何嘗不是珍貴又難忘的回憶呢？雖然說了幾句「阿哩阿多」，但心裡的感謝之意卻是道不盡的。

　　就這樣，一路忍受腳背的疼痛，維持pace 6:30的速度前進，路邊不論大人小孩，都常對我大喊：「卡尼，甘巴爹！」甚至還有小男生對我大喊：「以K，卡尼～～！！」（這句話好適合對四驅車或神奇寶貝講啊！）大概是螃蟹頭套在各大變裝道具店都能輕易入手的緣故，不論是路邊加油團或跑者，都不時會出現跟我一樣的螃蟹人，但對著我喊加油的民眾，似乎不會有「已經出現好多隻螃蟹了，真沒創意！」的念頭，在短暫的眼神交會、擊掌時，都還是能感受到他們全心全意為你打氣的感覺，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東京馬的路線，我認為是相對無趣的，雖然有晴空塔、東京鐵塔、淺草寺等知名景點，但21K~35K日比谷、銀座一帶，聳立的高樓大廈景色卻有些單調，而且看路線圖就知道，東京馬有兩條很長的折返路線，跑起來更嫌無聊，只能說，東京馬最吸引人的地方，恐怕不是賽道如何美麗壯闊，而是路邊綿延42K的加油群眾吧！

　　過了30K，雖然速度並沒有慢太多，但腳背的疼痛卻難以忍受，只能偶爾切換成步兵模式了，不過實際上走的時間並不太多。記得之前看過一篇文章，問日本人說「為什麼喜歡去看馬拉松比賽？」得到的答案是「喜歡看選手們全力以赴的樣子」。滿滿的加油聲中，不時穿插著「卡尼！卡尼！」這時候如果還慢慢散步，未免太對不起大家了，「再怎麼樣也要把努力的樣子表現出來啊！」一路上抱持著這種想法的我，跑上路邊沒有民眾的橋時，簡直鬆了一大口氣。

　　賽道最後一段，豐洲、有明、台場這幾區，也是我比較喜歡的部分，在這裡視野終於開闊，螃蟹費盡周折終於抵達海岸！記得剛開始跑步時，看到前輩的東京馬遊記，就夢想著有一天自己也能來，沒想到此時已接近尾聲，當時前輩的文章裡寫到，30K是「馬拉松之壁」，而35K以後則是「馬拉松的醍醐味」，這箇中滋味，沒有親身經歷，又怎能體會？若沒有前面的苦澀，又哪來最後的回甘？忍著腳痛，在卡尼聲中終於跑完最後1K，跨過終點，心裡其實也沒有太激動，當時大概只不斷想著「啊！結束了！」……「啊，結束了。」

　　完賽的跑者們沿著隊伍前進，領寄物，更衣，拍照，按摩，足湯，和親友會合，終點的東京馬會場，似乎沒有太多的激昂，或許跑者的熱情一半留在了東京馬的賽道上，一半仍在心中咀嚼方才經歷過的種種吧。大會安排的散場路線非常迂迴，得費一番功夫才能抵達電車站，我跟Danni會合，兩人在附近賣場裡的SuKiYa用餐，順便等待車站疏散人潮。

　　事後回想，東京馬一天之中，最幸福的一刻大概就屬那時候了吧，經過了近六小時喧騰的馬拉松嘉年華，一切又歸於平淡，平淡卻又雋永，正是「當時只道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