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著腳步走到30公里處，全身痠痛和挫敗感陣陣襲來，看著路旁的工作人員，我忍不住向他說：「大哥，我不想努力了，我要棄賽。」
工作人員騎著摩托車載我到回收車旁，2018年的台北馬拉松是我首次挑戰全馬，以體驗大會貼心服務的方式草草結束。

2020年年初，冥王星進入六宮，youtube首頁老是推播量子糾纏的樂咖和浪漫Duke鍾佳播，我勇敢報名了Garmin中高階跑步班。受到教練小洢和一群神人同學的鼓勵，我一路報了三輪，忐忑不安中抽到台北馬拉松全馬，硬著頭皮再次向全馬發起挑戰。比賽前最後一次上課，看著教練傳給我的配速，我問：「好像比平常的配速還慢？這樣好嗎？」

教練耐心地說：「全馬一開始要慢，每十公里加快一點，最後十二公里再用你最習慣的速度跑，有機會追過面的人，心裡會比較輕鬆。要是前面快十秒，後面要用一分鐘來補。而且當天天氣冷，一開始衝太快，心跳拉高，後半段會更累。」若要說我參加跑班最大的收穫是什麼？一定是凡事相信專業，既然教練這麼說，肯定錯不了。

前一天晚上輾轉難眠，光是選跑鞋就選了10分鐘，然後要不要帶運動飲料？賽後要換涼鞋還是拖鞋？衣保袋愈收愈大包，彷彿要參加三天兩夜自由行。入睡前福至心靈，又塞了一條跑步時不曾戴過的臂套，事實證明，六個小時後起了大用。

比賽日淒風苦雨，正是標準的台北冬日，想起有經驗的前輩說過，跑馬拉松的天氣要冷一點、涼一點比較好，才不會因為高溫爆汗而耗盡體力，因此才有了豬大哥的名言：「冷涼卡好。」

熱身時一條能量果膠從號碼布腰帶的收納格滑落，幸好不是起跑後出包，不然跟瑪利歐賽車一樣一邊跑一邊掉，全程只能靠補給站的香蕉了。趕緊套上睡前準備的臂套，將剩下的能量膠塞進上臂處和褲子口袋。穿著裁掉下半截的輕便雨衣，擠進起跑區自顧自地熱身。到底能不能跑完初馬？到底能跑多快？到底會不會被回收？各地的朋友和同學會跑得怎麼樣呢？前方的啦啦隊表演根本看不到，來賓致詞遠在天邊，心裡的緊張無處發洩，趕緊開始吧！起跑了就不會胡思亂想。

0km~10km

晚了三分鐘通過起跑線，前五公里悠著跑，不讓天氣和興奮的氣氛亂了心跳。體溫上升，身體漸漸熱開，空氣中微微傳來濕熱的汗味，三公里後扯掉雨衣，塞進公車亭的垃圾桶裡，冷冷的冰雨在身上胡亂地拍，讓生長在台灣低溫特區的我都有點受不了，開始後悔太早脫掉雨衣，幸好右手有臂套，只冷到左半邊。經過北門，前面的小哥揹著值星帶，一步步跑得起勁。難不成是軍中弟兄霸凌他，逼他穿著奇裝異服跑馬拉松？一問才知他這一次收完假就退伍，趁著還是軍人的身份自願參賽跑個紀念。聰明的選擇，若當兵的記憶只有掃地、拔草和各種小卡就太可惜了。

11km~20km

看著寫在手心的配速，腳步更快了一點，上次跑國家地理頻道半程馬拉松正是因為沒照配速，差點跑不完，這一次不能腦衝。隔壁的阿弟仔穿了金色連身戰袍，外加一對翅膀，整個帥；前面還有一位穿著旗袍的姊姊，一定是為了接下來的聖誕派對試裝，相較之下我真是樸素到家，路旁不時有攝影師大哥，別看，要專心。

21 km~30 km

環東高架橋長長的上坡近在眼前，表示步幅要小，步頻要快，雖然里程過了一半，但是《跑步不要聽》裡的象總與魁哥有開示，全程馬拉松不是兩個半馬，而是分成前30公里和後12公里。30公里以前都要穩住配速，不要亂跑。高架道路少了人車紛擾，全被冷風填滿了，我開始後悔沒穿長袖，遇上路邊的救護隊，滿懷希望地問：「請問有沒有擦了會熱的藥膏？」對方說：「只有噴了會冰的撒隆巴斯，要不要來一點？」

31km~不知所謂
跟路邊熱情的民眾拿了一小塊梅子，慶祝完成高架大魔王。終於進入河濱賽段，兩年前在這裡改當步兵，走到差點看見三途河的船伕，這一回訓練時跑過兩趟30公里，自忖體力還夠，完跑沒問題，只是30公里後是全新的世界，能跑成什麼樣呢？照教練所說，接下來的速度隨我配，遠方飄著配速員的黃色氣球，我試著趕上去看看是幾分速的列車，但是跑了一公里後，一不留神，下一公里就掉速，又撐了一公里，速度還是拉不起來，我想到起跑前腦海中還編織著30公里開始多追幾個人的夢幻泡泡，可是身體很誠實。莫非是所謂的撞牆期？不，只是單純跑量不夠和肌力不足，不要想改變不了的事，腳步不要停，繼續撐下去。

路邊三不五時出現熱情民眾助威吶喊，看著大哥大姐的熱情，好幾次我都想大喊：「阿姨，我不想努力了。」但是阿姨一定會說：「不想怒力去死啦！澳孝濂！浪費報名費！」腦袋萬分清醒，但是雙腿十足僵硬，腳踏車輪胎輾過去一定沒感覺。只能靈肉分離地邁開雙腿，管不了配速，只能管踏出幾步。

途經某座橋下，優秀的民間團體擺出啤酒豆干補給站，我左閃右躲抵抗誘惑，一旁的阿伯管樂團吹出那卡西風的《愛你一萬年》，前兩句歌詞正是今天的寫照啊伍佰老師。前方的領先集團出現了蜘蛛人和三太子組合，我一度懷疑自己開始產生幻覺。終於跑出水門，步上塔悠路，只剩3公里，心理距離卻像是13公里，最後一個補給站要到了，趕緊吸完最後一條能量包。

40km~台北田徑場

右轉南京東路時，熟悉的街景映入眼簾，心情愈來愈澎湃，忍不住笑了出來，想到即將完成初馬，眼眶一度濕熱，僵硬的大腿突然鬆開，拉出整段馬拉松最快的配速。左側終於出現星巴克的招牌，我的盤古，前方左轉就是台北田徑場了。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雙腿滾動地愈來愈快，跑得像遇上警察臨檢卻沒帶身分證的酒客。腦海裡沒有歌曲響起，沒有穩定腳步的計數，旁邊沒有跟著我一起衝刺的跑友。跑吧！跑吧！為了逃避肌肉的痛苦還是追求完賽的快樂？手臂有沒有擺到正確位置？跑吧！跑吧！有沒有駝背？大腿提得夠不夠高？已經沒辦法思考了，繼續跑吧！

田徑場入口處的隧道出現，光線漸暗，田徑場喧鬧的歡呼聲在隧道裡糊成回音，轟得腦袋嗡嗡作響，天光乍現，看台上人聲鼎沸，雨終於停了，碧藍的跑道像是12月久違的晴空，腳感比每週二繞圈跑課表的天母體育場還平整，正前方賽道沒有其他跑者，即使有，我也不管了，盯著終點的拱門和感應地墊，汗水、痠痛、磨損的鞋底、洗了又洗的排汗衣、反覆充電上傳的跑錶都在腦後，趕緊踏過去，踏過去就贏了。

回頭向跑道敬禮，衷心謝謝工作人員、主辦單位以及一路上的跑友，從小生活到大的台北市多了一項新的回憶。成績是不確定能否放上臉書的4小時26分，跟教練預料得幾乎一模一樣。作為初馬，我很喜歡。三十多公里開始的掙扎，最後1.5公里衝刺時分泌的腦內啡，我都很喜歡。謝謝努力練習、願意變得更好的自己。

排隊領紀念品時，後方站了兩位穿黑西裝打領帶完馬的大哥，他們說每年穿西裝是為了讓跑道多一道不一樣的風景。我哥看了照片後說：「其實他們是揍敵客家族的實習管家。」希望下次我參賽時，獵人的進度能往前推進十話。